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40、赴苍琅

如此短的时间便信任一人,这还真是破天荒的头一遭。

他精力不济,同六瓜仙聊不到半刻钟,便又昏昏沉沉睡了去。

半夜醒来,发现那六瓜仙坐在一张蒲团里,头挨床脚,已阖眼睡去,神态很是疲惫。

木床临窗,她坐的位置恰巧就在窗边。

窗外雪意朦胧。

她脸上落了点雪光,唇色与初到这秘地相比,淡了许多,从血气充足的红润到眼下的桃粉。

辞婴看了片刻,复又阖起眼。

他们就此在归云镇住了下来。

知晓他醒来后,那对猎户夫妻时不时会来厢房探望一下辞婴。猎户姓钱,猎户娘子姓木,二人皆是豪爽热心的性子。

辞?如今一副病入膏肓的模样,说起话来有气无力,猎户夫妻每回坐不到一盏茶的工夫,便会起身告辞。

辞婴对此很满意。

他一贯喜静,讨厌吵闹,若不然也不会给那哭包仙待起名不言、不语。每回天罚一结束,他连不言不语都不让靠近,只想一个人静静。

每日的上晌是辞婴最清净的时候。六瓜仙会同猎户一起入山打猎,猎户娘子则要把处理好的猎物皮毛拿去集市里卖。

说来也是讽刺,堂堂两个上仙,身上仙宝随便一样拿出来,都是价值连城的宝物。偏偏这处地方是个绝灵之地,他们空有宝物却拿不出来,生生成了个一穷二白的穷光蛋。

既然决定要留在这里,自然不能白住人家。于是六瓜仙自告奋勇要同猎户一同进山打猎,好挣点银子。

她那身体虽不像辞婴那般从小便在天雷下淬体,但到底是仙人之躯,经灵气洗涤,等闲凶物都奈何不了她,更遑论山里的小兽,每回进山皆是满载而归。

辞婴醒来后的第二十日,已经能扶着床慢慢下地。

这一日正值腊月廿九,六瓜仙离去时本同辞说好了,只进山两个时辰便会回来。之后便歇个十头八天,好开开心心体验一把凡人的年节。

然而她这一走便走了四个时辰。

辞婴躺在床上,只觉身下那铺着好几层褥子的木板平白冒出了无数刺似的,怎么都躺不下去。

干脆便下了床,推开松木窗,拎过一张缺腿木椅,坐在窗边等人。

这宅子很小,只有两间厢房并一个小花厅。

辞婴开的这扇窗正对着院子,院子里晒着处理过的兽皮,气味儿十分不好闻,他一贯是不爱在白日里开窗的。

然而此时此刻,外头的风将院子里的气味吹进来时,他跟闻不到一般,目光始终盯着院子的那道木门。

直到一阵热热闹闹的声音从门外传来,才不紧不慢地收回目光。

这位六瓜仙有个特质,有她在的地方总是热闹得紧。

在归云镇逗留不到一月,这左邻右舍的凡人们,上至年过八十的耄耋老人,下至不足三岁的无齿小儿,都喜欢她喜欢得紧。连二里外那两只凶神恶煞的看家敖犬见着她了,都要开心地摇一摇尾巴。

没一会儿,辞?果然听见六瓜仙笑吟吟的声音从风里传来。

到得这时,他才终于嫌弃起外头那臭烘烘的气味,“喀擦”一下关起了窗。

六瓜仙被人拦着说了一刻钟的话,方迈着轻快的脚步推开屋门,笑道:“师兄,我回来了。”

她在外人面前从来都是喊他“师兄”,辞婴已经习惯了。正要问她怎么进山这么久,结果目光一触到她脸,那句话便卡在了喉咙。

六瓜仙没发现他的异样,依旧用轻快的语气同他说:“今日猎到的东西不多,只有两只山猪,但这两只山猪长得膘肥体壮??"

“哪里受伤了?”

辞?抱着双臂斜倚在床头,黑漆眼眸静静看着她。

怀生微微一愣,说:“就挨了一下子,没什么大碍。”

辞看着她两瓣毫无血色的唇。这二十日,她养回来了不少血气,说是朱唇玉面也不过为。

这会儿那些血气又没了。

她受的这“一下子”定然不轻。

辞眼睛都没眨一下:“我看看伤口。”

他的语气实在不怎么好,脸色也很严峻。怀生只好慢慢解开身上的厚袄子,将头发拨到左肩,背对着辞婴,捏住右边的衣襟,朝外一拨,露出右肩来。

辞婴在她拨衣襟时下意识把头扭到一侧,但很快他又扭了回来,脸色越发难看起来。

只见她右侧的肩胛骨赫然一个巨大的乌紫色掌印高高肿起,能在一个仙人身上落下这么个伤,这一掌是有多重?

倘若挨这一掌的是个凡人,五脏六腑必然碎裂,顷刻便能毙命。

“什么东西弄的?”辞婴冷着声问道。

“一只异常魁梧的熊兽。这只熊兽跟那妖蟒一样,非凡人能对付的。”怀生慢慢拉起衣裳,回过头看着辞婴,肃穆道,“明日我要寻个机会再进山一趟,杀了它。”

辞:“你的肉身之力比不得我。等我好了,我再进山杀它。”

“那不成。我听木大姐说,每年都有猎户在归云山消失,上个月还死了两人,找回来时身体只剩下一个头颅和碎骨。不趁早把它杀了,还不知它会吃多少人。”

怀生说着又看了眼辞,笑道:“我虽挨了它一掌,但它两只手臂被我废了,身上还断了几根骨头。你莫担心,我肯定能把它杀了,届时我把它那一身皮剥下来给你做件衣裳。”

后面那话是她特地用来打趣他的,别以为她不知道他因何不愿开窗,不就是嫌弃兽皮的气味么?

辞婴心知她明日是定然要进山杀那熊兽的,也不劝她,倾身拿过一个茶杯,用力一摔,捡起一片碎瓦便往掌心一划。

鲜血争先涌出,他掬起手掌蓄下一团血,对怀生淡声道:“喝。”

怀生目瞪口呆,还未反应过来,便又听他催促:“快些,要不然这些血要拿来喂地板了。

那可不行,这可是有灵气的血!

怀生一手握着他几根指尖,一手握住他手腕,张嘴含住他手掌边沿,喝下了那一小团血。

她的身体一贯很暖,手和嘴唇碰过来时,竟叫辞婴想起他幼时养过的一只猫,它那肚皮蹭过来时便是这样的感觉。

辞婴垂下眼看她,视野里的少女眼睛又长又密,皮肤白得像云石乳,苍白的唇被他的血染成妖异的朱红色。

一口血喝完,她下意识舔了舔唇,之后便抬起眼对辞严肃道:“下回莫要如此,又不是什么重伤,我挨这一下子修养个几日便能好。”

说完又打量起辞婴的面色,“你感觉如何?需要我也喂你一口血吗?”

辞婴没搭话,看了她两眼,又倚回床头去了。

他披着件玄色长衫,一头乌发披散在腰间,神色冷冷淡淡,也没想处理一下掌心的伤口。

怀生只好从身上掏出金创药,细心上好药后方道:“多谢你啦,我觉得好多了。”

辞这才淡淡“嗯”了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