然而也或者是,她的犹豫一直落在他的眼里
但他也深劝过她,凭着她在江浙海商里的人脉,开始时虽然有些困难,但只要她的两个弟弟还在唐坊,海商里的家眷们都会与她殷勤往来。
对他的恼怒,她微笑而对,道:
快到了门前,才隐约听到了王世强的声音。
她却侧目打量着季洪,看到了他衣襟边,一块用鲜红细绦带栓着的青竹框玻璃圆镜片。
“妈——”
季洪听得她居然说起以前从不理会的西坊皮肉生意,知道她是一定要和楼云交结,无论如何要让他满意。
而她过了三天后,也悄悄寻到了他的货栈,不见他的人影后又上了他的货船寻他。
他站起直视于她,
而凹镜和凸镜的物理原理,却是她找回二郎后,向他解释近视眼时,说给他听着。
妈妈在电话里的声音带着疲倦,更多的却是充满希望的兴奋。
更不要提她身为唐坊之主,这些年也曾在港口迎接过高丽国、冲绳国派到扶桑来的国使。
但那仰起头来,就能在山路中透过密绿树冠看到蓝天的单纯,还在山区学校外十里,春天必定泛洪的溪水奔涌,这些过往仍然组成了她简单快乐的童年。
她想着那《红袖添香图》上的情形,对季洪道:
为了做生意方便,她每次都殷勤请他们下临唐坊,摆宴招待。
他把事记在了心里,又微一犹豫,“世亮公子在坊外,是请他进季氏货栈里坐着,还是请他亲自来拜见大娘子?”
“且慢,你把这画拿去,请李先生复画几分。然后,把它们张贴到各水门,街口,让坊民们不要认错了。”
她冷眼看他,毕竟还是点了点头,道:
“青娘,你应该知道我一直没有把这些产业交出来的原因。”
其余的攒下来,准备当成他进大学后的学费……
他知道,他刚才一番话全都白说了。
如此一来,不但急坏了刚收了聪明弟子的李先生,他自个儿还以为得了瞎眼病,离家出走打算自生自灭。
她自己又是夷女出身,在大宋举目无亲。
王世强已经缓缓站起,面色暗沉,一言不发地旁观着她的动静。
但赵官家有下到市舶司的恩旨,不论宋商或是番商,能在市舶司经办下三千贯以上商税海外生意的商人,就能得到九品承事郎的官位虚衔。
她绝不至于真的见闻寡薄,会被上国官眷嘲笑。
他本来还寻思她是不是心软,被王世强说动放过了眼前夺回产业的好时机,
明明是一辈子没出过山的妈妈,她最远去过的地方就是每月逢五到山脚小镇上赶集,用山货、山药做些小买卖,她攒的钱全是为了给他们兄妹存学费,在电话里说起话来也是斩钉截铁。
“王氏货栈名下那五十七外码头、仓库、商铺一向是两份帐。一份帐是王纲首挑选的管事们打理,一份是我唐坊和王家对帐所用。他如果对这些产业的帐目有不明白的地方,尽管去找李先生借帐来看。另外,会算帐的伙计我们唐坊是尽有的。他要是远道而来缺人手,唐坊看在王纲首面上,自然会有求必应。”
也许,王世强虽然马上就要被赶出唐坊,但王家这两位兄弟谁强谁弱,她心里还是一清二楚。
虽然前世里,她只是初中毕业就不得不在父母的沉默眼光下,跟着老乡缀学到沿海城市打工。她每月惦记的是在制鞋车间流水线前三班颠倒,把做女工赚到的工资攒下来,寄回家里。
要说他完全没猜到她这般的干脆利索,那是假话,从三年前悔婚另娶之时起他就知道迟早会有这样扯破脸的一天。
“我知道朝廷里主战以韩宰相为首,但这些日子我也托人抄到的半年前的邸报。各地反对北伐的地方官上了不少奏折,他们说的也未必没有道理。我虽然不懂战事,我在意的也是我自己,二郎三郎,还有坊中三万之众的能不能有个平安的地方栖身,有没有饱食的日子可以生活。如果仓促起战,确实也会国困民乏——”
也不需要再听她吩咐,季洪不管王世强脸色铁青,马上低头拿着楼云的画像,转身向院门走去。
如果他能办好这件事,说不得以前他的那笔旧帐在她心里也就翻过去了。
季洪小心翼翼地唤了一声,她从前世里的记忆里回过神来,看他一眼,不由得叹了口气。
“妹儿,你哥哥不让我和你讲钱的事,我一讲他就在电话里发火,但妈不能不和你扯清白——你每个月寄回来的钱,妈一分都没让乱花,都一五一十算给你哥听,妈为了什么?就是让他记得,他能把县高中读完,将来去城里上大学把书读完,全靠了亲娘、亲爹和亲妹妹嘴里省出来的血汗钱!有朝一日他在城里出息了,娶了城里媳妇也不要忘了本!”
就算是有几分心理准备,他此时也是眼中生恼。
这些年,王世强在四明王家地位日高,他那些嫡兄庶弟,堂叔堂兄也多的是眼红了。
他小心控制着没有幸灾乐祸地看王世强的脸色,待要转身,她又吩咐道:
王世强脸色发沉。
“大宋三处市舶司提举官的官样画像,宋商人人都有,你以前也应该见过——这是泉州市舶司监官楼云——你认清了,告诉坊里的小子们,谁要胡来得罪了国使,我饶不了他们。
她再三提出,愿意把她名下所有唐坊产业都放到他的私人名下,让他留在唐坊,每年押船时回四明王家一次拜见长辈也就足够了。
她继续说着,季洪也振作精神,凝神听住。
说到将来他入仕为官后,她免不了还要与官家眷属有所来往,身为夷女难免被轻视讥笑。
他连忙应了,道:
所以,他也愿意相信她胡扯那些借口,全是因为害怕离开了两个弟弟,在大宋无亲可依罢了。
也许就是从这件事上,她始终在心底明白:
“让他直接去王氏货栈歇息就行了,我有空会去见他的。”
但她初中三年学习各科课本,却一直如同雕刻在心上一般无法忘记。
她担心现在大宋武备松驰,说不定过上几年,临安城的赵官家也许还会有靖康之变那样的灭国之祸……
就算胡、刘两家因为姻亲关系为十七公子派来了帐房老手,毕竟也不熟悉这些码头帐目。
王世强没料到她是唯恐王世亮不是他的对手,千方百计要为他入驻唐坊铺路,她这样借帐又借人的安排,又打破了他暗中布置好的计划。
她也被他们召入鸿胪馆中,按宋礼参加国宴,询问东海上的贸易往来。
坊主下令要用心迎接国使,他当然要办得雷厉风行。
而她,偏偏就是要拿回唐坊所有产业。
“你和你哥都是我生的,亲兄妹不互相照看,谁还会管你们?你将来要在城里办户口、结婚生崽,还不是都要靠你哥哥?这几年你千万莫玩,多加点班,这些钱妈都存下来,给你哥哥上学。将来给他在城市里买房子,有了落脚的地方,我们全家都能搬到城去——到时候让你哥给你找个好工作,介绍扎(个)大学生做对象。等你们俩个都能真的城瑞安了家,过上好日子,你妈这辈子也就没有白过——”
她隔着舱门,向他软语相求。
至于像季洪这样,生长在海边从不缺盐的人,他为什么会有这样影响视力的眼病,她并不知道。
如今见她依旧吩咐了下来,知道不论这一回他们商量了些什么,她要把王世强赶出唐坊的事仍然是板上钉钉的不能变。
但现在却是南宋,不能不作两手打算。
虽然能听出她语气里的百般犹豫,她到底还是在他赌气不愿意为她打开的舱房门外,答应嫁回大宋,随他在明州城定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