,</p>
篱笆墙内杂草横生,长势惊人,高高低低的苍翠杏树穿插其中,荫云蔽日,一条笔直的青石板路通往内宅,石板有的裂得翘起,杂草从裂缝里钻出来,许是之前下过一场雨,不少砖缝爬满了青苔,虬结盘综的老根将砖石顶起来,或隐藏在落叶荒草下,越靠近内宅,泥土里碎裂的瓦砾越多。
两人寻着石砖一路来到宅内,内宅以良木精琢为檐柱,十年风化雨水侵蚀,外层漆几乎脱落殆尽,但其上浮雕也已被磨平了许多,颜色大面积剥落,只剩黑灰二色,有些诡异丑陋。窗格上的纸大片已经化为齑粉,血手印无迹可寻,只能透过格栏狭小间隔可以看到里面黑乎乎一片。
玄悲邻轻轻拭去锁眼里的灰尘,便听见若负声叫他:“玄迟玄迟!”他寻声缓缓走过去,若负声指着檐柱道:“你快来看!这像不像一条蛇?”
柱身上盘旋的浮雕一直绵延到枋梁,那图案宽长,头朝上,长身在下,躯干两肢布满均匀的鳞片,头部几乎与斗拱平齐,嘴部大张露出两排尖牙,颜色掉后,狰狞中透出一股怪诞。
玄悲邻道:“不是蛇。”
若负声虚心道:“那是?”
玄悲邻道:“蛟。”
门上的青铜锁落在地上,若负声弯腰将它捡起来,两人交换了一个眼神。“吱呀——”干涩脆弱的门轴,承着十一年不曾有人打过的门缓缓打开了。
“噗……”若负声捂鼻以袖遮面后退两步,余光去看玄悲邻,他眉尖微蹙,看起来也不好受。小渡趴在她颈窝里蒙头大睡,鼻头微抽,打了个响亮的喷嚏。
灰尘如雾,浓重浑厚的霉味儿扑面而来,简直要人老命。
若负声冲玄悲邻竖两根手指比了个走路的手势,又翘起大拇指指指宅内,玄悲邻点点头,两人并肩从游廊绕到另一边。
远离那片地方,若负声顿时放下袖摆,吁了一口气:“太难受了,别的房间还要看吗?”
玄悲邻道:“除却女眷厢房,全都要看。”
两人打开一排东厢房,照例是灰尘霉味扑天盖地,叫人不忍卒闻,最后来到偏房,左面是库房,与右面杂室相对,左面门上锁完完整整,右面青铜锁正如江汉所言,一半挂在门上,一半落在地上。
玄悲邻俯身捡起落上那一半,拂去灰尘,若负声也凑上前,锁身自兽口纹雕断裂成两半,如同被人硬生生掰开。
“嘿,不得了不得了,这人力气可真大。”若负声啧啧啧称奇,玄悲邻率先迈入杂室,她也跟在后面踏入室内。
杂室并不如先前数间厢房都是尘埃密布,壁上开了两格小窗,光线照进来,半室明半室暗,不过既便有光,室内却是阴冷森寒,冷飕飕的阴风从四面八方涌进来,若负声搂着蜷成一团的小渡,摸摸起了一层鸡皮疙瘩手臂,玄悲邻回过头,道:“你出去。”
若负声提醒道:“有阵法。”
玄悲邻浅浅颔首,淡道:“我知,你出去。”
若负声心安理得顺从地退到门口,扒着门框探头往里看,玄悲邻闭着眼两指轻轻按在门上,朦胧的光一圈一圈涟漪般荡开,他指尖并起一划,光圈如镜碎般散开,浮出一道以血画就的咒印。若负声微微蹙眉,她自问涉猎颇广,却也不曾听闻过此阵。
玄悲邻闭着眼缓缓走过杂室,指尖划过壁面如同划过水面,所过之处荡开一道道澜纹,转瞬间碎裂开,阴森冰冷的风不知什么时候停了下来,一道又一道腥红浑浊的血咒在四壁接二连三浮现出来。
“咦?”阴风停下的时候,若负声又迈入室内,她捡起地上一只拨浪鼓转了两下,上面灰尘顿时弥散开来,“咳咳咳——”她边咳边扔掉拨浪鼓,四下一扫,眼睛又是一亮,原来屋角放了一只陶虎,有半人高,虽然上面布满灰尘,灰蒙蒙的蜘蛛网结了一个又一个,也挡不住若负声的好奇心作祟,她忍不住走上前摸摸看看,见玄悲邻垂着眼帘不知思忖什么,她道:“玄迟,刚才那是什么阵法?”
玄悲邻道:“鬼招。”
“嗯嗯”若负声起先随意应了两声,随后反应过来,不可置信:“什么?”
“鬼招?”
“怎么可能呢……”
鬼招阵也是净世时明重衍造出的阵法之一,布法条件极为苛刻,耗时也较长,范围比例都有讲究,能吸引十里内的邪灵鬼怪,可以说是鬼铃的前身,正因为想要改良弥补阵法不足,才有了鬼铃诞生。
有万鬼臣服的鬼铃在前,招阴阵反而不为多少人所在意,它出现没多久,鬼铃便问世了,所以压根没兴起任何风浪,也鲜少有人知晓。
若负声也是偶尔听云枝年提到过,云枝年也是在年少,云烁在世时听来的,身为明重衍至交好友,云烁也只知其阵,不知画法。
此阵布于此地,便不难得出当年江氏灭门究竟源何而来。
既然玄悲邻这么说了,那便真的是鬼招阵,这点若负声毫不怀疑,然而她想不通:“那也不对啊……”她缓缓摇头,又重复一遍:“不对啊……”须臾,她抬首道:“这阵法十三年间不停运转,此地应当聚满邪物才是。”
玄悲邻道:“事有蹊跷,还须再查。”
若负声揣测道:“会不会是可能闻着味儿来了,发现一群鬼挤在这里,不想排队就离开了吧!别的鬼也是,在这里转悠一圈,发现香是香,却吃不到嘴,就都走了。”
“……”
“然后因为竹篮打水一场空,鬼们一气就把门锁拆了!”若负声越说越飘,得意洋洋道:“是不是都对上了?是不是很棒!玄迟你快夸夸我!”
玄悲邻神色凝肃道:“一个问题。”
若负声手一挥,慷慨道:“问吧!”
“为何只拆门锁却不破坏别的东西?为何库房与之相对,门锁亦完好无损?”
若负声干咳一声,摸摸下颔,眼珠一转:“嘿,不对!你这是两个问题!”
玄悲邻道:“那请你任选其一作答。”
若负声默了一瞬,率先转头往外走去:“哎呀!正室霉味应该散了不少,我们快去看看!”
玄悲邻不知是无奈还是无语,微微摇了摇头,跟随其后,两人一前一后从杂室里退出来,通过游廊,向右拐入正室。
门外一探,霉味果然散去不少,若负声欢呼一声,兴冲冲便往里冲,脚下却传来轻脆的“咔嚓”两声,玄悲邻扶了她一把,淡道:“当心。”
若负声道:“是该收敛些,这些地板老化经不起敲打。”再下脚便轻了许多,适时,两人才有闲心打量屋内布置。
承柱由良木精饰,并未腐化垮塌,蛛网盘结到处都是,地板上铺呈着大幅红色纹毯,厚厚一层积灰,还是若负声好半响才还原出来的,四壁原本挂饰的画已一一坠落在地上,唯有一幅还横挂高悬中正,绘的正是一条从水里一飞冲天而起蛟,画面由人专门精裱过。厅内桌椅瓷器玩赏覆了层厚厚灰尘,细看却无一不精不美,白霉侵蚀了桌腿椅脚,但大部分尚还完整。
“咦?还有个鸟笼。”若负声扑到窗口往里一看,里面空空荡荡,只结着几张蛛网。
她转然踏入内室,内室显然被人用作书房,照样蛛网遍地生花,三壁书架尽是书卷竹篾,正中放着一张黄花梨大案,案侧磊了一摞名人字贴,一则小架上置着数十方宝砚,各色各式笔筒,十排笔架上插悬的毛笔如林一般密,而另一侧案前则放置了个状若女人的青瓷花囊。
玄悲邻道:“如何?”
若负声评价道:“不义之财。”这并非她空口而谈而是室内布景皆比之容氏不遑多让,一介富商哪有这种底韵,加之刻意选在林中落脚,不难让人不往坏处想。
她又道:“玄迟你猜,江汉知不知道这些?”
“……”
玄悲邻道:“不猜。”
若负声手肘撑在桌面上,道:“你好没意思。”又在内室转了转,“此间摆设超过不少二流仙门,那些人看到,估计快哭了。”她走到东墙,当中悬挂着一条长幅,灰尘拭净后,画得仍是一幅大富大贵的牡丹图,看到落款,若负声眼神微凝,嘻嘻一笑,唤来玄悲邻:“玄迟,你瞅瞅,是真迹吗?”
玄悲邻目光也落在落款上,那落款之人是赵澜之,他对这些人了解甚少,所识不详,道:“不知。”
这时,若负声已将左右两副又擦净了,这乢却不是画了,而是字,左落款是姬芮,右落款……若负声一乐,招呼道:“快来看,还有云烁的。”
玄悲邻闻言走过来,若负声笑道:“可惜了,融月道君不在这里,不然一定能分辨出他祖宗的字迹。”见玄悲邻看得认真,若负声也不打扰他,又往西墙去了。
西墙书架前又设了张紫檀木架,悬了个白玉比目磬,边上挂了只尾系带的小锤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