内室再往里是间小阁间,若负声撩开蛛网往里走,阁间设着卧榻,拔步床上绛色双面绣纱帐几乎褪色,只余下陈灰。
若负声伸手摸了一把,摸了一手灰。
这时,她隐隐察觉眼角似乎有东西动了一下,倏然转头,正与一双黑黝黝的豆子眼对了个正着。
小灰鼠轻飘飘瞥了他一眼,跐溜窜走道没影了。
若负声砸砸嘴,正欲返回书房,忽地,她的视线定在一处,霎时魂飞天外,僵在原地,撕心裂肺喊道:“玄迟!!救我!!!”小渡被她一吓,也叽叽喳喳狂叫起来。
她一叫,玄悲邻就立刻冲入小间,若负声见到他,煞白着一张脸,连忙手脚并用瞬间闪到他身后。玄氏重礼数,打坐、就寝、历练、会友、观礼、常服、宴衣等等不同场合穿着合乎规矩身族服,但无论何种款式都是冰清无尘的雪白,左肩后都垂着半边披摆,行走起来格外风雅仙气,若负声从前就爱揪着披摆,她扑了个空后才想起来玄悲邻并没有穿族服,她也顾不了那么多,转然双手抓住衣袖,像攥着最后一根救命稻草。
玄悲邻道:“何事慌张?”
若负声哆哆嗦嗦好不容易伸出手,指向一侧:“那,那里。”
玄悲邻循因望去,只见一只细小的滑虫趴在窗口遥望着外面。
“……”
滑虫张开翅膀发出轻微的嗡嗡扇翼声,若负声以为它要扑过来,转然人和魂立时飞到九霄云外,怪叫一声瘫坐在地上,悚然扯着玄悲邻的披摆,道:“玄迟,玄玄玄迟……玄玄玄玄玄玄迟……”
好在滑虫似乎也不堪她接二连三的惊扰,便从窗口飞走了。
若负声喜不自禁,两眼几乎飙出两行泪,玄悲邻转身,将手掌递给她,道:“起来。”
若负声把手搭上去,玄悲邻托住她将她半扶起来,勉勉强强站住脚跟,若负声心有余悸地拍了拍胸口,又拍拍衣摆的灰尘,对玄悲邻道:“有风。”
“风?”
“刚才我坐在地上感觉到掌下有细细的风吹过,下面可能是空的。”
玄悲邻垂眸望向那块清晰勾勒出若负声臀线的一小块地板,沉默不语。
若负声把小渡递给他,迫不及待拔出了邪,就要动手拆地板,玄悲邻止住她,道:“慢。”
若负声见他在小间绕了三绕,定格在一处瑞兽香笼上,四只香笼他一一轻推,唯有一只死死固在托座上,玄悲邻先是试着转了转,纹丝不动,她便道:“就算有机关,那也是十几年没动用了,一定早就不能使了,还是徒手拆来得快些。”话音刚落,玄悲邻凝神思索片刻,又自上往下按了按,只听“咔”一声,香笼微微一摇,地面从四面八方震动起来,灰尘飞扬,若负声抬袖遮面,只露出一双微微眯起的眼,往外看去,方才她坐着的木板左右纵横穿插逐渐往两边分离,慢慢露出一个两人并行可通的方口,一条黑色石阶延伸至幽深黑黢黢的下方。
待余震停止,玄悲邻从背后卸下华潋握在手中,俯身率先进入方口,若负声抱着叽叽直叫的小渡兴冲冲地紧随在后。两人一前一后走了十多级台阶,落在一片平地,一条冗长幽暗的甬道通往前方,沉寂阴凉,起初还有方口光照下来,越往里走越暗,几乎伸手不见五指。若负声行贯夜路,无惧黑暗,只是许是经年未修,上方石顶落下不少碎石,玄悲邻略略趔趄一下,若负声及时扶住他,玄悲邻道:“多谢。”
若负声摇了摇头,又想到他现在可能看不见,便道:“不谢啊玄迟。”心中却隐有疑虑,玄悲邻修为高深五感敏锐,目力不同常人,既便在暗不见光的黑夜也能来去自如,不该连脚下的碎石都注意不到。
她想了想,招出誓生蝶,几十只誓生蝶团团飞绕在两人身边,发出淡淡绯红色的光,晕照出一片清晰可见的路。
走了一会儿,玄悲邻顿然止步,若负声也定住了,轻声道:“设了阵。”
她观察一阵,又道:“是迷阵。”
玄悲邻略一颔首,道:“是。”
若负声低声道:“怎么办?”
如鬼招阵和诸多杀阵构法复杂,几乎每走一步就是一个小阵眼,虽然难解却不必非要寻找最中央的阵眼。迷阵消耗施法者的灵力最少,也最易解,但它属于中央扩散辐射型的阵法,要破解前提必须找到阵眼所在。行走在杀阵和幻阵中,只要跟紧前面的人的步伐便不会出差子,迷阵截然相反,即便跟得再紧,二人也会在阵中失散。
若负声看了一眼玄悲邻,心中迟疑:“最好的方法便是绑在一起,可玄迟平素不喜拉拉扯扯,这可怎么办?”
刚做如此想,玄悲邻沉默片刻,忽然抬手施了个法,两指凌空一划,飘出一条红色的丝带,自动一人一头拴缠住了两人的手腕。
若负声错愕道:“玄迟?”
玄悲邻没有看她,只道:“走。”
甬道里一片死寂,静得让人心慌。若负声憋了一阵,终于憋不住了,道:“太安静了,我们聊会天吧,玄迟,你想聊什么?”
玄悲邻道:“不知。”
若负声捂脸道:“不知,不可,不必,你不就能换个字打头吗?”
玄悲邻没吭声,若负声叹道:“太无聊了,要是容钰,不,既便曲麓在这里我们也能互相拌嘴玩,也比不说话装木头强。”
“就是这路怎么会这么长!”
“什么时候到头啊啊啊——”
玄悲邻道:“收声。”
若负声见他终于主动回应了,欢喜地追问道:“为什么让我收声?是不是嫌我又吵又烦,终于忍不住了?”她唯一被曲星河认可的出来显得十分怪异。
玄悲邻却道:“不是。”
若负声打破沙锅问到底,追问道:“那是为什么?”
玄悲邻淡声道:“会塌。”
“……”若负声默然片刻,道:“玄迟,你是在说笑吗?”
玄悲邻目视前方,仍是一幅无比冷淡的脸,反问道:“不好笑吗?”
若负声掩面道:“罢罢罢,不聊就不聊,我不逼你了,咱们还是正常走道儿吧。”
又走了一阵,若负声扯扯玄悲邻,没话找话道:“我反悔了,咱们还是聊天吧,再不说话我要憋死了,这迷阵怎么这么绕人,还黑漆麻乌的……对了,你记不记得辛酉谷那回,咱俩掉在一个窟窿里,也是这么黑的窟窿。”
玄悲邻没说话,若负声以为他忘了,便帮他回忆道:“我是去捉山鬼的,你找八荒兽路过,咱俩又巧遇了,你记不记得?嘿,这么想起来我们还不期而遇过好几回!也是缘分!这样……再给你点的别的提示吧,当时我看有朵花生得好看,摘给你瞧……你别看我,我发誓我真不知道那是朵毒花……”
玄悲邻眉尖微微扭曲,转过头,若负声凑上前笑嬉嬉道:“记起来了吧,你一闻那朵花就晕了,后来山鬼不知打哪冒出来,我拖着你跑,慌不择路一不留神掉山沟里去了。”
带人到沟里也能大言不惭沾沾自喜津津乐道,不知道的还以为她在夸耀什么辉煌功绩。
“当时你醒过来,看到我还恍恍惚惚问了一句话,我至今都记得清清楚楚,你问我:‘是梦吗’你是把我当噩梦了吧!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——”
玄悲邻止住脚步,道:“很好笑吗?”
若负声一头撞在他手臂上,嘶声倒抽了口凉气,道:“不好笑吗?给个面子乐一个呗?”
玄悲邻仍是神色冷淡,抬手替她揉着额头的动作却很轻柔,淡道:“疼就少说两句。”
若负声刚才本是意思意思叫唤两声,见玄悲邻似有忧色,十分关切她,立即声势浩荡起来:“嘶,好疼好疼好疼,疼疼疼疼疼疼!玄迟,你快帮我看看是不是破了?肿了没有?”
听她一个劲叫唤说疼,玄悲邻放得极轻极柔的动作忽然一停,若负声心中咯噔一声,怀疑怕不是她表现太过浮夸,引来他的不满不耐烦,正考虑着要不要低头认个错,却被倏然捂着了嘴。
若负声: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呜?”。
发生了什么?揉得好好的,怎么就突然改捂嘴了呢?</div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