离开南天桥的那个雨夜, 李潇一个人在阴翳里站了很久,远处的灯光温柔亮着,好像她哭声还近在耳畔。
雨一直下, 他浑身湿透坐在公交站台。
垂着眼,就盯着地面,也不知道在看什么,满身狼狈。雨水顺着发梢,下巴,衣襟,滴滴答答砸下来,摔到地上粉碎。
偶尔夜间有人路过,看见他模样,都会无声绕远点。
只有一个小孩,噔噔噔跑过来, 递给李潇一张纸:“哥哥,你怎么在哭。
李潇抬起头。
他扯扯唇角,像是想笑,又笑不出来。最后只能勉强弯唇,露出个比哭还难看的表情。
哑声道::“没有......谢谢。”
声音低得连他自己都听不清。
小孩看他很久,后来迟疑着走远了。
雨水泼进来,他愣了愣,从口袋摸出一盒烟,微微偏过头点了。
火光“啪”的亮起。
薄薄的烟雾中,男人的面廓锋利硬朗,却空而远淡,变成一团模糊,最后散了。风吹起他夹克,敞开的衣襟猎猎作响。
李潇想再吸一口,烟入喉,他被呛得猛烈咳嗽起来。
别墅那个清晨,陈如晦没想到他真能跪下去。
震撼得一个字都说不出来。
到最后,陈如晦才绷着脸:“我可以让你见她,我给你七天时间,你去照顾她。只是我还是那句话,我们陈家女,不会嫁你这种男人,你要是真的爱她,那就拿出你的本事再来见她。”
“如果没有,你又偏要纠缠,陈家或许会放过你,但你要清楚,你得罪的却并不只是陈家。”
“我言尽于此。
烟燃着,灰烬落在指尖。
他在雨中摸出电话,打给陆承风。
陆承风沉默几秒:“你想好了?”
“嗯。
“但是那个项目很危险,你知道吗。”
“知道。”
“就这样你还要去?”
“去。”
又是很长一段时间无声。
李潇盯着地面,手指被烫得有点疼,他缓慢地掸走烟灰。
陆承风艰涩道:“行。”
他顿了顿:“我把你的资料发过去,还有你去之前要做的心理评估,你要有个准备,评估不合格也没有去的资格。”
李潇仍然淡淡道:“我知道。”
一个小时后,陆承风告诉他,替他买好了前往北欧的机票,并且已经托人准备申请入境签证。
李潇说:“麻烦了。”
“不用。”陆承风沉声说,“我来接你。”
“嗯。”
电话断了。
他捏着手机颓然坐在那里,拿烟的手停顿。等到第二日晨光熹微,润州在一片雨雾中醒来,他把烟头压灭。
陆承风处理事情很快,签证下来前的那段时间,大约有两周,李潇一直都待在润州。他把家里收拾了一遍,她的房间还保持原样。
房东提醒租房到期时间,李潇又续了一年的约。
李潇问:“可以直接续三年的吗?”
房东有点奇怪:“你要租那么久吗?”
李潇想了想,又摇摇头:“不住,就续着。”
“为什么。”
他不知道。
大概是,那里还保留着他曾经唯一快乐的日子。
他重新坐上车,在梦溪路站台,29路公交车每二十分钟一班。
他沿着梧桐阴翳的道路,坐到解放路,看出去,旁边就是他几年后与她再次相遇,曾经无数次等她下班的医院。
再往前,解放路的尽头。
他在江滨公园下车,甘露渡码头近在咫尺,他沿着栈道慢慢走,沿着他们平时爱散步的路线一路逆行,时间好似在那瞬间,与他擦肩而过。
他看见风和雨淋湿大地,淋湿江天,淋湿肩膀,而十七岁的一切,都渐渐模糊了。
后来他其实也有再回一中。
那年九月,一中开学了。
他站在纬七路的标牌下,摸出烟盒,拢风点燃一支烟。
隔着河边绿荫蜿蜒,看见穿着陌生校服的学生,成群结队走进学校大门。
什么都变了,就连校服都不再是他们当年的那一套。
好像只有他还保留着往日的回忆。
而回忆不再来。
签证拿得出乎意料顺利,去之前,他配合完成的所有心理评估测试,也同样达标。这样大型的项目,心理评估是第一位,北欧常年极端天气,入冬后甚至会出现极夜。
要在那种情况下进行考察,如果承受能力不行,长此以往,便会精神崩溃。
陆承风在沿海有些工作要处理,他便从南京禄口飞福州,和陆承风告别后,再从福州长乐机场转机,前往北欧。
出发的前三天,他在家里收拾行李。
北欧很冷,冬天降临,飘飞的大雪会封锁国境线,进入极夜后,那里的一切都会变得寂寞而安静。
是很难熬的。
李潇没什么行李,除了必备的生活用品,他只带了几件厚衣服。
他的证件全部随身带在包里,陆承风让他简单收拾就行,他安排了人在那里接应。
只是合上行李箱前,李潇环顾房间。
从前不觉得,她走后,房子里的一切都好像丧失了生气,这个并不算明亮的逼仄屋子,仿佛重新回到了最原始的样子。
他曾经以为这间房子多么温馨,原来都是幸福带来的错觉。
餐桌上的照片是她换的,先前在长安街看升旗,他和她第一张合照。
他拿起来,细细端详。
他是个不怎么上镜的人,照片里只显得严肃而刻板,容貌冷峻,并不怎样温柔好看。
然而她却依旧鲜妍婉约。
指尖停顿,轻轻拂过照片中红润面颊。
李潇将照片从相框中拆下来,装进了李箱内袋的夹层。
想了想,又拿出来,重新装进相框。
最后连同相框一起放进去。
做完这一切,他像是彻底失去力气,靠坐在沙发前的地毯上,随后,就那样沉沉睡了过去。
这一觉睡得天昏地暗,他累极了,连日来的疲倦、折磨,膝盖处碎裂般的疼痛,如噬骨之疽,如影随形。
他摆脱不了,只得闷头睡去,睡了整整一天,就像是从来没有睡过这么舒坦的觉。
直到隔天的上午,陆承风打来电话,提醒他:“后天要出发了,你东西都收拾好了?”
李?半睁着疲惫眼瞳,黑漆漆望向地面:“嗯。”
“这一趟要出去很久,中间没时间回来,你要是还有没安排的,记得赶紧弄好。”
李潇垂下眼,缓慢眨了眨,他看自己睡得起皱褶的裤管,哑声说:“我知道。
临行前的最后一天,李潇去了江天禅寺。
其实这个寺真的没什么好看,然而或许是人类心性,离家之前,总想去熟悉的寺庙里拜一拜,以期求得诸天神佛庇佑。他没时间回广西,他很早就把和她生活过的地方当家了。
寺裹山,大殿前。
香客焚香散花,烟雾袅袅,他拾级而前,很虔诚地求了三炷香,站在宝殿外地钟鼎旁,阖眼求拜。
以香为引。
以心为凭。
拜请地藏菩萨降福保佑。